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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说】张颉丨大凤

2016-06-20 张颉 一瓣书香


小说: 

大凤

   

文/张颉



    

  在白水路上大凤算不上有名。

  可有名的却无一不晓得大凤。

  大凤今年四十有五,一头染得十分前卫的黄头发使她显得很野。她有季节性花粉过敏哮喘病。每到春暖花开时,病症折磨得大凤双肩一耸一耸地呼吸,很艰难。这时节,就得注射“氨茶碱”。这是一笔细究起来很大的开销。经过几次注射后,大凤就能自己购药,熟练地给自己注射了。

  看过自己给自己注射吗?

  病来得急时,需静脉注射。先是一手拿了药液,用水果刀,刀刃冲里,朝瓶颈处叭地一削,针管插入药瓶,拉动针柄,慢慢地吸了,安上针头,朝天空推一下,一线细细的药液笔直冲出,并弧线落下。在臂弯处涂了碘酒、酒精。这时,若谁在跟前,大凤就说,捏住我的胳膊,使劲!粗大的血管便暴起。只见大凤拿针管的手向前一伸,针头就与血管连通了。先是一股红血回流针管里(老百姓俗称的回血),这时,大凤的二拇指和中指挟住针管,大拇指轻轻有节奏地推动针柄,这时节大凤喜欢与别人聊天,那神情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护士给别人注射。

  路人见这情景,胆小的女人惊呼着离去。胆大的且能“装”的男人凑上前问:大姐,够刺激,打的啥?

  大凤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:四号。

  那男人一缩脖,离去。

  大凤的第三个孩子叫“幺鸡”,才三岁,是个女孩,瘦瘦的。当然,是大凤与第二个丈夫生的,爸爸给她取名хх,大伙儿没一个叫。大凤天天搓麻,孩子刚会蒙话,不会说妈爸,先拿起一张牌,吐字清晰地说:幺鸡。旁人拿过一看,果真是个幺鸡。一传十,十传百,这孩子便叫幺鸡。

  大凤去幼儿园接孩子,小伙伴一见,捅捅幺鸡,说:幺鸡,你奶接你来了。幺鸡一搡小伙伴,骂:妈的,是你奶!那是我妈。

  大凤就把头发染成金黄色。

  大凤上初三时,因为和男生说话,递纸条让老师抓住了,骂她不要脸。大凤说你说谁不要脸?老师下不了台就说说你。大凤说你再说一遍。老师又说了一遍并打了大凤一个耳光。大凤上前还老师两个耳光,然后对愣怔的老师说,你才不要脸!就走出教室。

  其实大凤没什么。写纸条是管那个男生要烟,那个男生家里有个烟摊。



 

  大凤那时剪个极短的平头,冷眼一看,以为是个毛头小伙子。大凤是家里唯一的女孩,她有三个哥哥,四个弟弟。父母就宠着大凤,书说不念就不念了,开始混。可混也不容易。刚出道就碰上二北劫道。那时候二北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痞子。拿片小刀,吓唬没成年的半达子,唬个块八角地买烟抽,一劫一个准。那回,碰上大凤,当然不服。二北上前捏了下大凤的脸蛋儿,说:假小子,跟哥们儿过不去?大凤不动声色地说:咋的?二北说:嗬,挺冲!大凤说有能耐一挑一。

  晚上,就一挑一。

  大凤唰地从背包里抽出一把菜刀,扔给二北,说:你砍我!二北接刀,笑嘻嘻地说:砍你?小乖乖,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,我能砍你?上前去搂大凤,大凤一闪身,就势夺过菜刀,边砍边说:不砍我,我就砍你!

  血顺着二北的额上流下来,糊了一脸。二北哭丧着说:妈呀,你你你个假小子真他妈的砍?

  大凤就此在白水路上出了名。

  白水路成了商业街,大凤才觉自己长大了。

  二北来找大凤。

  此时的二北已非昨日的二北,白水路上有他两家饭店,一家百货店,四家洗衣房,批发大厅里有八个摊位。

  二北说:嫁给我吧,大凤。

  大凤说:凭啥?你有钱?

  二北说:洗澡要光腚,娶妻赵大凤(大凤的大号)。

  大凤说:少贫。大凤就是砸巴砸巴喂狗,也不会嫁你。

  不久,大凤嫁给了大仓。

  大仓是给大凤扛包的,家在很远的内蒙。

 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滑过,有了孩子以后,大凤的几档生意自然归大仓打理。只是在进货或大出手时,大凤才亲临现场。

  大凤全然一副当家婆的样子,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平和。

  待第二个孩子长成十岁时,大凤平静安逸的生活起了波澜。老实巴交,一脸顺从的大仓有了外心。几次交锋,终于被捉现行。这样,大仓还振振有词:你大凤没有一点儿女人味儿。  

  气得一向伶牙俐齿的大凤无话可说。

   没女人味儿?怎就活生生地有了两个孩子?

  没选择,离。




  重新支撑起往日的买卖,大凤已力不从心。一查帐,更是寒心,十几年的艰辛,让大仓败坏得几近空空。

  两个孩子自然归属大凤,日子更加艰难。九八年以后的市场,已非昨日。商海里涌动着更多不安的灵魂。

  这时,大凤相中一宗买卖:碟,黄碟。

  大凤说干就干。第一天下来,净赚五百八。且是小打小闹的暗中零售。

  大凤做此生意,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占。公安、扫黄办、防暴队里无一不有眼线。几次大潮下来,硕果仅存者必有大凤。

  大凤是条老练的鲶鱼。

  大凤有几不卖:首先,未成年坚决不卖。因为自己也有这般大的孩子。其次是大学生或未婚女性不卖。

  有人问:你咋能知道女的结没结婚?

  大凤说:看屁股,一看一个准。

  其实,是大凤心灵感应。好女孩儿从眼神里就能分辨出。

  还有,雷子(江湖黑话:警察)来钓鱼,大凤亦能识破。日久,有人讨教。大凤说:看鞋。雷子穿得再破,一看鞋,准露馅。雷子的鞋俱值成百上千。

  大凤卖碟有特点,语言少,是一。语气冲,是二。

  买这碟的没一个是好人。大凤说。

  这日,有人来寻大凤。

  一见面,就给大凤跪下磕头。抬头一看,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白面书生,胸前戴师范大学的牌牌。他叫白练浪,是大凤十几年来一直暗暗资助的贫困学生。白练郎已学业有成,留母校任教,并在攻读研究生。

  白练浪就叫大凤姨。大凤说:叫老了,改口叫姐。

  于是,就叫大凤姐。

  白脸浪每个周五的晚上都来帮大凤打理生意,照顾孩子做些家务。两个孩子也喜欢他,浪子浪子地叫。

  大凤坐在摆满饭菜的桌边,都会一扫一天的阴沉与重负。兴致高时,冲白练浪说:小白,喝几瓶?白练浪就和大凤喝上几瓶。白练浪喝得面红耳赤时说:大凤姐,我是你弟,就叫我浪子吧。大凤瞪着赤色的双眼,看着白练浪说:叫浪子。

  一日,两个孩子都去了姥姥家。浪子突然从背后抱住大凤,并没头没脑地亲大凤,说:大凤,咱们结婚吧。

  大凤推开浪子,好似不认识他,看了他好半天,没有说话。

  浪子低下头,说:我说的都是真的。你好好想想,再告诉我。说完就走了。

  两个月,没见浪子的影儿。

  大凤手里握着浪子的传呼号,几次拨通,传呼小姐都用假声假气的声音问:您好!请问您传多少号?半天,大凤都不答应。寻呼小姐再问一遍,还是没有声儿。于是,就撂了电话。电话这头儿,便嘟嘟地一片忙音。

  最终还是浪子来了。那夜,浪子没有走。大凤哭了一夜。第二天,把孩子托给娘家妈,闭了店,便和浪子旅行去了。

  蜜月归来,大凤年轻了许多。



 

  从此以后,浪子下了班,扎个围裙拖大带小地忙碌。

  大凤发觉自己好长时间没来事儿。到医院一查,又来了一个小冤家。

  晚上,大凤就阴了脸。

  浪子在她背后不知如何哄。好半天,才问:怎么啦?你?

  大凤就告诉他真相。

  浪子一下子就乐了,拥过大凤说:我还以为天要塌啦。原来是这等好事。

  大凤此时才说:我比你大十多岁。还有两个孩子。

  浪子说我知道。

  大凤又说我会老的。

  浪子说人都会老。

  大凤说可有先有后。

  浪子说别说了,要了这孩子。

  大凤说当真?

  浪子含情的眼睛望着大凤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大凤哇地一下哭出了声。

  半年多以后,幺鸡出世。

  又二年,大凤满头金发地晃荡在白水路上。

  幺鸡三岁时,浪子携幺鸡突然失踪。

  大凤寻到浪子的单位。单位的人说:你不知道浪子去了美国?这几年他一直在跑签证。美国?浪子带幺鸡去了美国?

  大凤一时懵怔了。

  两年以后,浪子来信了。

  信中说,请原谅他的不辞而别。这几年的婚姻生活权且当作报恩。孩子带走一是有个念想,二来是为了孩子的前途。顺便寄去一万美元,让大凤找个好买卖,别再卖碟。那玩意儿不亚于白粉儿。

  大凤看过信,一点一点将信撕成碎片,从楼上扔下,像冬日的雪,飘在空中。





  ‌张颉,东北吉林省长春市人。曾用笔名章节、水木、完颜阿骨杰以及东方飞剑等。从12岁起至今,在全国多种报刊发表各类文字近百万字。曾获全国、省、市级奖项若干。作品散见《作家》《小说月刊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少年文学》《春风》《邯郸文学》《北大荒文学》《爱人坊》《飘人》《诗人》《诗林》《青春诗人》《太阳》《嘱望》《另类女人》《剧本》《新文化报》《长春日报》《城市晚报》等报刊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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